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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5.人家錙銖必較地做婚姻買賣,他杵邊上歌頌什麽狗屁愛情,埋汰誰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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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5.人家錙銖必較地做婚姻買賣,他杵邊上歌頌什麽狗屁愛情,埋汰誰呢?

自從蔡秀芹甲狀腺手術住院時婕陪床後,母女倆的關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,時婕時不時回九州雅苑看看蔡秀芹的恢覆情況,給她買了幫助疤痕修覆的減張貼和疤痕膏,叮囑她定期使用。蔡秀芹雖然還是常常掛著張冷臉,但每次都留她吃飯,頓頓做得豐盛,時海都感慨說沾了閨女的光。

蔡秀芹術後嗓音一直有些沙啞,脖子上還留了條疤,因此不愛出門見人,常悶在家裏,時婕覺得總這樣也不是辦法,本來就容易抽筋,曬不到太陽,鈣更補不上來,於是趁著開春天氣好,便喊她去逛公園。

4月初,雁留的春天比大部分城市冷上許多,但冰雪已融,柳樹的枝條也抽了青。

人民公園可謂雁留最大的老年人活動中心,跳舞的、唱歌的、撞樹的、抖空竹的、拉手風琴的、吹薩克斯的、大毛筆蘸水在地上寫字的……估計當年班裏的文藝委員加體育委員全都聚一堆兒了,營造出一整個中老年音樂藝術體育文化殿堂。

讓這音樂藝術體育文化殿堂沾染俗氣的,是公園裏的相親角,倆樹之間扯幾條繩,密密麻麻的白紙上寫著密密麻麻的字,掛好幾排,掛不下的就鋪在地上,風起時紙張全部瑟瑟發抖,像是祈福的經幡。

時婕瞧見這相親角就覺得沒好事兒,想裝沒看見,拉上蔡秀芹趕緊離開,奈何蔡秀芹倒十分感興趣,偏要湊過去細看,那一張張紙上寫著年齡、身高、體重、工作、收入、房產、父母情況……末尾留的全是父母電話,也不曉得被掛在這兒,是否經過了本人同意。

蔡秀芹:“這個條件不錯啊,公務員,985碩士,比你大6歲,年齡也行。個頭一般,172,但家庭背景很好,爸爸是老師,媽媽是大夫,書香門第,矮點也不算啥毛病了。”

時婕:“媽,我有男朋友了……”

蔡秀芹:“我就看看!我看看還不行了?”

時婕無奈,“行,行,你看,挨個看。”

於是,時婕跟在蔡秀芹屁股後,一張張紙看過去,只覺得這上頭的每個人如同被推上液壓機,壓扁成一張堪比岡本003般纖薄柔韌的肉片,而後掛上貨架,任由來往食客評頭論足。產地血統、生產日期、色澤肉質、谷飼/草飼、是否有漂亮的大理石花紋……

原來喘了二三十年氣的大活人,不過就是幾個數字幾項指標,頂多加上三五個形容詞。

估計就連太空金屬材質的哆啦A夢,要是來了此地,一樣得被壓成餅,上面寫著:身高129.3 cm、體重129.3 kg。過矮,還超重,完全不達標。至於什麽能變出神奇小玩意兒的四維口袋?抱歉,不在考察範圍內。

時婕腦洞大開,心想如果把那些耳熟能詳的動漫角色全拍成餅,綜合對比下來,最佳良配估計當屬毛利小五郎,身高182 cm,體重73 kg,擁有超一線城市一棟三層小樓,不僅經營偵探事務所,還有樓下咖啡廳的租金穩定進賬,收入來源豐富、資產配置健康,雖然年齡38歲偏大了些,還有婚史有小孩,但,給工藤新一當丈母娘誒!就問誰能拒絕?!

一個穿紫羽絨的阿姨和個穿灰貂皮的阿姨交涉上了。

紫羽絨服:“你家閨女條件不錯,就是這歲數,大了點,都三十多了,不好找了,你咋讓孩子拖到這麽晚?白瞎了。t”

灰貂皮:“我閨女歲數大,你兒子離異,沒有誰配不上誰吧?”

紫羽絨服:“我們是離過,但沒小孩,再找媳婦還得生孩子呢,我看新聞,女的最佳生育年齡是22到28,你姑娘這歲數能不能生都不好說了,我們家就這一個孩子,不能冒這絕後的風險啊!”

灰貂皮嗓門立馬拔高了好幾度,“我閨女啥毛病都沒有!你別瞎說!你兒子也快40了,還好意思嫌棄我們歲數大!咋的?你兒子還在最佳生育年齡?”

紫羽絨服嗤了聲,“男的有啥最佳不最佳?你知道澳門賭王不?都快80了,還生出來個女孩呢!主要是女的歲數不能太大!再好的種子下進鹽堿地,那也是白搭。”

灰貂皮被紫羽絨服噎得直翻白眼,張了張嘴,正想反擊,就聽見一個低沈渾厚的男聲插進來。

“記得早先少年時,大家誠誠懇懇,說一句,是一句。”

“清早上火車站,長街黑暗無行人,賣豆漿的小店冒著熱氣。”

“從前的日色變得慢。車、馬、郵件都慢,一生只夠愛一個人。”

倆人一時顧不上吵架,四下張望,就見有個人隱在樹影裏,站得板板正正,手裏拿著本書,字正腔圓地讀詩。

紫羽絨服:“神經病!”

灰貂皮:“精神病!”

倆人同時罵道,仿佛一時忘了正在互懟。

時婕用餘光看完了全程的熱鬧,覺得此情此景荒謬到好笑。人家給兒女相親呢,張口閉口房啊、收入啊、歲數啊,那人倒好,念著些什麽長街、日色、車馬。人家在這兒錙銖必較地做婚姻買賣,他杵邊上歌頌什麽狗屁愛情,埋汰誰呢?這種行為,與站在滿屏紅綠的股票交易大廳中央激情演唱《忐忑》何異?挨兩句罵也是活該。

蔡秀芹拉著時婕走遠了點,小聲說:“聽見沒?女的上了三十,到相親市場都得打折甩賣!”

她戳了戳面前掛著那幾張紙,“你瞅瞅,這幾個條件好點的,擇偶標準都咋寫的?這個,要25歲以下的,有穩定工作。這個,不超過27,體制內優先。你啊,好時候都過啦!還瞎混呢!”

時婕深呼吸,“媽!我都說了,我有男朋友!”

蔡秀芹看她油鹽不進,瞪了她一眼,小聲嘀咕:“之前給你介紹的一中老師,多好的機會,難得人家小夥兒瞧得上你個無業游民,你倒好,找那麽個……”

估計是考慮到畢竟是因為江承的提醒,她才能及時發現了甲狀腺的毛病,四舍五入也算救了她一命,再去罵人家多少有點不道義,這才讓蔡秀芹把難聽的字眼咽了下去。時婕沒搭腔,只當自個兒聾了。

一個大爺溜達過來,湊到蔡秀芹身邊,“大姐,是給閨女相啊,還是給自己相啊?”

蔡秀芹沒理他,大爺又說:“大姐,沒啥不好意思的,嘮嘮唄!你啥情況?離異?喪偶?閨女帶著過來的,那孩子肯定支持是吧?”

時婕看蔡秀芹又是搖頭又是擺手避之唯恐不及的樣子,面上波瀾不驚,心裏哈哈大笑,轉頭仔細瞧瞧樹上掛著的紙,發現她們已經走到了中老年相親區,這邊的簡介好些是手寫的,內容也更簡單直接,“不求長相”“相伴到老”,對未來伴侶最普遍的要求是“健康”。

青年區不見年輕人,都是兩邊家長出馬,好像雙方代理律師,老年區就不同了,沒有中間商制造信息差,相親雙方直接交涉。

一位阿姨正被個大爺拉著攀談,那阿姨長發及腰,小麥膚色,紅棕色口紅,長筒麂皮靴包裹出纖細的小腿線條,看不出年齡,只覺得十分颯爽。相比之下,大爺長相就著實缺了點看頭,寬大的皮夾克都遮不住凸出的肚子,整個人前拱後撅。

大爺滿臉誠懇,“妹子,你長得真俊,我看到你就覺得……不怕你笑話,久違的心動!上次感覺到這種心動,還是四十多年前遇上我去世的老伴……”

他越說聲音越小,表情也開始變得不對勁,手捂上心臟,面部肌肉緊繃,五官都顯得有點變形,“你等等,我,我上個廁所,你就站這兒別走啊……”

時婕好奇跟了上去,就見他快步走進一處背人的樹蔭,從懷裏掏出個黃色小瓷瓶,抖著手往掌心倒出幾顆,仰脖吞了,靠在樹上,擡手順了半天氣,稍緩過勁兒就回來了。

“妹子剛嘮到哪兒啦?哦對!就是我看你心動啊!你想找個啥樣的,咱瞅瞅符不符合要求?”

他一張嘴就股子濃重的速效救心丸的味兒,阿姨皺皺眉,婉拒道:“我不急,就想找個合眼緣的,我再等等,再看看。”

大爺一著急,直接拉住了阿姨的手,言辭懇切,“可別等了,別看啦!大妹子,咱們還能有多少個春天啊!”

這話大概是觸了阿姨的黴頭,她胳膊一揮,猛地把他甩開,“咋的?不答應你就咒我啊?告訴你,老娘我還有一千個春天、一萬個春天!至於你,鬼知道能不能活過明天!”

大爺被這突變驚呆了,嘴唇直哆嗦,“你……你是要成精啊?大妹子……”

那隱在樹影裏的男人還在念詩,正念到鄭愁予的《錯誤》。

“跫音不響,三月的春帷不揭。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。”

“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。”

“我不是歸人,是個過客。”

“我不是過客,妹子!我是歸人啊!我就是歸人啊!”大爺抖著嗓子,試圖喚回遠去的阿姨,無果。

或許美貌在什麽年紀都是硬通貨,阿姨又被另外個大叔攔下了,這大叔苗條,沒肚子,個兒也高,可能屬於同年齡段比較帥氣的長相了。大叔自我介紹了一番,又詢問了阿姨的情況,這回兩方看上去都挺滿意。

大叔:“我這體格,棒極了!天天晨跑,舉啞鈴,10公斤,一手一個,跟玩兒似的!渾身肌肉,老結實了!”

說著,他擺出個健美選手的展示動作,又怕隔著衣服看不出肌肉線條,趕緊拉開羽絨服拉鏈,埋頭看看,懊惱道:“穿那羊絨衫好了,這毛衣太厚,不貼身,耽誤展示。”

接著熱情招呼道:“你摸!”

阿姨:“啊,這不好吧?”

大叔:“哎呀沒事兒,跟哥客氣啥?你摸!邦邦硬!”

阿姨還真上手摸了把,捂嘴笑道:“真的誒!”

大叔:“都說健身的男的欲望強,這話不假,哥哥我跟年輕時沒兩樣,就是未必還能生哈,槍一點毛病沒有,子彈不好說。”

大概是得意於這個絕妙的比喻,他說完哈哈哈大笑幾聲,女的也心領神會,撒嬌似的嗔了句:“誰稀罕你那子彈?”

時婕裝作在研究繩上掛著的簡介,實際上一直支棱著耳朵聽著呢,不僅她在偷聽,她還知道蔡秀芹也聽得起勁,她臉上莫名的笑意就是證據。

本以為這倆能成,不料情況頃刻間急轉直下。

阿姨突然怒斥大叔:“不領證你說個屁!跑這兒耍流氓來啦?”

大叔已不覆方才秀肌肉時的豪爽,低聲下氣解釋:“我也想領啊,兒子不讓!我兒子說了,對象隨便處,同居也沒問題,就領證堅決不行……再說了,咱都這歲數了,誰還差那個紅本本嗎?哥打眼一看,就知道妹妹不是圖我房子的那種女的。”

阿姨哼了聲,“對!我一不圖你房二不圖你錢,專就愛聞你身上的老頭味兒!還‘要找心動女嘉賓,不找媽’呢!都六十了還不會煮個面!就這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死出,要不是你那倒黴前妻一邊當媳婦一邊當媽,能讓你個廢物活到今天?快揣著你那歪桿子破步槍滾蛋吧!老娘這靶還輪不到你個老流氓來打!”

大叔表情幾經變幻,最終定格到惱羞成怒上,他“嗖”地把羽絨服拉鏈一拉到頂,“你你你……你還真以為自個兒貌若天仙呢?你也就老黃瓜刷綠漆,你純屬裝嫩!你驢糞蛋子掛白霜,外光裏不光!瞅你那面皮兒繃得登登的,眼角恨不得吊上腦門了,一看就剛做完拉皮兒!哪個男的跟你睡一個被窩,半夜都得鬼壓床!”

他倆吵得中氣十足,有來有往,吵得枯草抽芽,吵得荒地開花,吵得鶯啼燕舞,吵得流水飛紅,吵出了一個生機勃勃熱鬧歡騰的春天!

這邊吵得熱火朝天,那邊念詩的依舊氣定神閑。

“假如生活欺騙了你,不要悲傷,不要心急!”

“憂郁的日子裏須要鎮靜:”

“相信吧!快樂的日子將會來臨。”

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。

不一會兒,大叔和阿姨旁邊圍了一圈人,看熱鬧的,勸架的……

一個西裝褲男撥開人群,鉆出來,“大哥大姐別吵啦,註意身體啊!要是有婚前財產分割的問題,我就能幫忙。”

他從口袋裏摸出個名片夾,抽出兩張名片,“合家歡律師事務t所吳大銘,叫我小銘就行。專註婚姻家事案件12年,專業處理婚前財產分割、撫養權爭奪、遺產繼承糾紛。我所的服務宗旨是:用法律提純愛情,幫真愛走進婚姻,助錯愛走出婚姻!”

那倆人吵得全神貫註,壓根沒分神搭理他。不過東邊不亮西邊亮,陸續好幾位大爺大媽找他咨詢,過了沒多久,他那名片夾已經空了。

隨著戰況層層升級,圍觀群眾越聚越多,蔡秀芹嫌擠,把看熱鬧沒夠的時婕拽出來,“這有啥好看的?倆人加起來得有120了,啥話都敢往外說,要是讓兒女瞧見,臊死個人!”

時婕:“丟啥人?不過是追求幸福的道路上,遇到個小坎兒罷了,我倒覺得這樣挺好,喜歡的就去追求,討厭的就一腳踹開。說得明白就心平氣和地說,說不明白寧願聲嘶力竭地吵,也好過飲泣吞聲窩窩囊囊地忍一輩子,活著就該這樣,不管是二三十,還是六七十,都應該這樣!”

蔡秀芹沒吭聲。

眨眼功夫,這兒已經成了公園裏人氣最旺的一角,做生意的都聞著味兒來了。

左邊站著個穿黑色呢子大衣的女人,扶著個大立牌,對每個路過的人微笑。那立牌上黑底白字寫著:

上市公司開發,CFAP百強公墓。東鄰4A級國家森林公園,南鄰雁棲江,依山傍水,風景宜人。風水福地,澤被後代。交通便利,方便家人祭掃。與精英俊傑為鄰,享人生頂配後花園!

各大墓型火爆銷售中,熱墓推薦電話138XXXXXXXX

最底下小字:購墓可開發票,合同及穴位證全齊。

旁邊還有VR看墓的二維碼。

那銷售很少主動跟人推銷,就靜靜站著,見時婕在讀廣告上的內容,才出聲招呼:

“您要是感興趣,可以來實地考察下,我們那座山風景特別好,山下還有草莓大棚,三斤以內免費采摘帶走。車接車送,還管頓午餐,就當一日游了,福地買不買都行,您玩好了幫我推薦身邊親戚朋友就成——”

時婕還沒聽完她的話,就被蔡秀芹拽走了。

離開了左邊賣陰宅的,她們又路過右邊賣陽宅的。房產銷售就無需矜持了,邊往人手裏塞傳單邊大聲吆喝:

“江畔高性價比聯排別墅,現房熱賣中!全國前十地產開發商!世界500強,大國企,品質有保障!比鄰城市名人,濃郁社區文化!尊貴水岸美宅,坐享頂配人生!1號線直達,交通便捷!看房團免費報名啦!車接車送,售樓處點心飲料,全部免費,隨便吃隨便拿啦!”

等風暴中心那倆人偃旗息鼓,他這兒已經集齊人頭,搖著小紅旗,排著隊上車了。

一切熱鬧散盡,公園再次安靜下來,他們聽到那個男人仍在讀詩。

“多少人愛過你青春的片影,”

“愛過你的美貌,以虛偽或是真情,”

“唯獨一人愛你那朝聖者的心,”

“愛你哀戚的臉上歲月的留痕。”

時婕跟在蔡秀芹的身後,繞過一棵又一棵樹,終於看清那站在公園中心呼喚愛的讀詩人的真面目。

居然是她認識的——那個來桃花殿買娃娃的呂大爺!

時婕有些尷尬,又怕他認出自己,問起娃娃的事,她還得跟蔡秀芹解釋,到頭來再吵一架,於是想帶她媽趕快離開。

蔡秀芹卻不肯走,“急啥?再聽一會兒嘛。”

幸好老爺子讀得投入,頭也不曾擡過,他在念:

“在爐柵邊,你彎下了腰,”

“低語著,帶著淺淺的傷感,”

“愛情是怎樣逝去,又怎樣布上群山,”

“怎樣在繁星之間藏住了臉。”

時婕看見,蔡秀芹已經聽得入神,她的臉上漸漸浮現出朦朧的笑意,那笑意像是林中洩下的一縷光,點亮了她的面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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